【石川中心】Crime 9
9.
石末医院旁边的契茶店内，亮介托腮望着窗外，坐在他对面的加地大已趴在桌子上，鸟窝头埋在一边胳膊肘里，正用另一只手拨弄着桌上摊开的案件资料，不时发出思考中的哼唧声。见惯了好友这个样子，也不急于打断他的思路，亮介望着玻璃外的人行道，双眸出神得回想着这一连串的事件。
石川最近有些异样，他看得出来。不仅仅是因为最近的几宗案子，那种异样感潜藏在石川波澜无惊的表象下，他整个人似乎全身心得埋头扑上了工作，变得更加深沉、阴鸷、以及一丝丝藏不住的焦躁，更糟糕的是，亮介从未觉得自己看得透他。
现在回想起来和石川交往的根源还是由于自己的积极主动，才将那个看起来对恋爱完全没有兴趣的警察先生给融化出一丝裂缝，即便在一起后自己也仍然是恋情中的主动方，石川就像是锁起来的无数抽屉，钥匙在他一个人手中，给自己打开的永远是石川想要打开的那一个，其它紧锁住的秘密则始终归于沉默。但是，石川说了爱他，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个“爱”字就能让自己飞蛾扑火般一坠到底，他选择相信石川给他看到的一切，绝不动摇，坚信到底。因为他确信，石川安吾需要的正是这样绝对坚定的人。
“你在想什么呢，这么入神。”
亮介一个激灵回过头来，背着单肩包穿着栗色外套的家元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，他脸上绽放出灿烂又亲切的笑容，红色镜框后温暖的黑眸直视着自己。
“我叫他来的。”趴着不动的加地半死不活得哼了声，“有个警察在，情报也更全面点。”
亮介点了点头看着家元在对面坐下，假装生气得撅着嘴对他们说：“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，该不会经常抛下我一起玩吧！”
“没有没有啦！”家元连忙摆手道，“我想说亮介你要实习还要兼顾医院的工作，一定很忙，总是打扰你也不好意思。”
高个子警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弱势，亮介平静得对他微笑，端起茶杯，又随意调侃了几句，家元在他们面前总是愉快而轻松的，而此时亮介的内心却仿佛翻搅的熔浆一般始终安静不下来。
是他？那个魔鬼般的连环杀人凶手，他能带着这种笑容将人残忍的分割？甚至将从那些人身上取得的战利品精心装点封存起来？那他现在是真的在笑吗？他看着我们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？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石川的误判？
“嗯……我又看了一遍资料，如果从证据上无法判断犯罪者的话，不如从心理上来猜测？”加地完全无视了两个人的寒暄，径自说了起来，“通常连环杀人犯都是有相当悲惨的童年，很可能有一个暴力的父亲或者无视他的母亲，家庭的阴影更能产生未来犯罪冲动，从他凌虐和性侵的方式来看，有可能自身遭受过类似的行为才对受害者施暴，从人群选择的范围来看，死者都是容貌出众的年轻人，那么他很可能潜在有一种自卑心态？这么联想起来，犯罪者可能是个社会地位一般的普通人？”
“分析得很到位嘛，大已君。”家元笑着附和道，“但是这样的人成百上千，没有更直接一点的线索很难追寻到凶手啊。”
不对，完全不对！亮介在心里呐喊道，如果按照加地的推论来看，家元没有任何符合的地方。从他的了解中看来，家元背景雄厚，父母健在，家庭关系也很融洽，没有任何一点迹象他有什么悲惨的童年往事，而且即便他为人低调，但跟自卑这两个字实在扯不上关系。
“所以我在思考啊，犯罪者能够那么精确得躲过警方的调查，知晓所有侦查手段，绝对不是一般人，但这又跟推论出来的结果有误……难道只是个单纯的反社会人格？”加地挠着头发陷入了混乱。
“大已……你别老是为这个案子困扰啦……”亮介出声阻止道，他实在不想在家元面前探讨太多。
“还有一个想法啊。”家元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，灵机一动道，“也许跟你猜测的差不多，只不过犯罪的刚好是两个人！一个是技术精湛的刽子手，一个是驱使行动的幕后黑手！”
“不可能。”加地皱着眉头否定道，“警方已经判断过这是一个人做的案子了，而且就算有两个人，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们这么紧密的联系在一起？犯下长达数年的连环案件？”
“元凶也许只有一个人嘛。我是指动机，动机可能并不是源于凶手本身。至于联系的理由嘛……”家元思索着，将目光转向亮介，轻笑着道，“也许是曾经一起犯下罪的同谋？”
“同谋啊……”
加地还在出神得咀嚼着这个词，亮介却震惊得快要握不住茶杯，他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在家元的视线中颤抖。
他想起家元在那个树林里对他说过的话，“同谋”“罪”“杀人”……他是在暗示什么？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？难道，凶手真的是他！他家里的那些雕塑，那双手，难道真的是属于北山一路？！
“亮介今天一直都不说话呢。”家元温柔得凝视他道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……”亮介放下茶杯，叹了口气，抬头直视家元的眼光说，“你们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，没有证据的话什么用都没有吧。”
“没有证据的话什么都不了呢。”家元笑着复述道，“对了，亮介今晚有空吗？去我家玩吧，我买了台新的游戏机，一个人玩挺无聊的。反正大已君你是没兴趣的啦。”
集中于案情思考的加地大已完全没有理睬他，亮介心思一动，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应好，但旋即又想到了石川那异常认真的教诲，咬咬牙还是摇头遗憾得道，“今晚我已经约了朋友，抱歉啦。”
“没事没事！”家元极好说话得摆手道。
忽然间，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起来，三个人都转过头去看了看，等亮介抬起头来，家元正对着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“喂，你好？”他接起了电话。
“哦，这样啊……”半晌，家元挂了电话，摊开手无奈得说：“想玩都没时间了，我今晚也有约了。先走了，你们聊吧。”
亮介心里激动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他怕极了却又无法开口问那通电话是否来自石川，那个说过要用北山一路的死来引鱼上钩的家伙。直到自己假作平静得目送家元离开，他才发现，光是坐在椅子上，自己的后背都出了涔涔一身冷汗。
“啊，我想起来了！”好死不死，加地这混蛋还突然吓了他一跳。
“那套漫画，你问了吗？石川家里的。”加地望着他一脸无辜得道，“你不是还拍了照片给我看吗？我查了下跟市面上流通的那套有些不一样，那种版本的是最早印刷的，因为印制错误很快就改版了，所以有那套的人除非是出版社相关的要么就是北山老师本人送的。”
亮介的眉头蹙了起来，心里本来就有的疑惑逐渐被放大。
而加地还摊开手无所谓得道，“我顺便查了一下，北山长得挺帅当时又是畅销作者，有些小报还报道过他一些捕风捉影的绯闻，据说他有个藏得很深的恋人，直到三年前他遭遇不幸后也没有正式曝光出来。”
“你是指……”
“交往之前好歹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史吧，你这样，很容易吃亏的哎，亮介。”加地无奈的看着他说。
亮介这下却再也难以平静下来。
自动贩卖机的灯光闪烁了两下，随着桄榔一声轻响，罐装咖啡滚了出来。
“我也好想喝咖啡啊……”
石川将咖啡盖子掰开，自动无视了身后絮叨的烦人幽灵。
安藤蹲在自动贩卖机前，双眼盯着出硬币的口子，默念道：“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，石川警官。你不是一向喜欢单刀直入吗？”
“那是对付向你这样的人，对付他，我宁愿多绕点弯子。”石川冷冷得回道。
“那是因为你有所忌惮吧。”安藤发出了诡异的笑声，“担心北山一路再次出现在你面前？还是说害怕真的找到他的双手？”
石川饮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，淡淡得说：“我把24号被谋杀那个死者告诉我的信息通过铃木传递给了牧家元，他当时闻到凶手身上有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，家元最近和亮介他们走得很近，染上那种气味也在情理之中，我好奇他知道消息后会有什么举动，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受到怀疑。”
“你这样，不会被他猜测到你能够看到的东西了吗？”安藤回道。
“这也无妨，如果他真的是凶手，我倒是希望引起他的警戒。”石川捏扁了瓶子扔进一边的垃圾筒，夜色中，一个人影从牧家豪宅的侧门闪了出来。
“有所警惕才会出现破绽。”他说完便独自跟了上去。
一身黑色运动服带着同色针织帽的身影在无人的街道里迅速穿梭着。为了不引起注意，石川只能在隔着非常远的距离下跟上去。从背影来看，那人应该是家元没错，不过他手上还拿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，目的性明确得朝愈来愈荒芜僻静的地方走去。
“只有他一个人呢。”安藤在他身边说道。
的确，他的身旁没有再出现北山的亡灵。石川内心有些动摇，他担心也许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北山，无法从那人口中得知事情真相绝对会成为他最大的遗憾。
家元在一处破旧荒芜的工厂外停下，这里似乎是曾经的渔场，不过已然废弃了很久。石川离得很远，在黑暗的角落中观察着他的行径。
那人伫立了许久，接着走进了油漆剥落的残破大门内。不敢贸然前进，石川在外安静得等待着，没用多长时间，家元又一次走了出来，他依旧埋着头走得极快，没有路灯照明的道路上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。
石川踌躇了片刻，并没有再次跟上家元的步伐，而是径直走进了那扇斑驳的铁门。古旧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，月光从天空洒落下来，成了偌大厂房中唯一的光源。
那个家元带着的东西，一个鼓囊囊的运动背包，就放在月光照耀下那一团圆型的光辉中。
“给你的礼物呢。”安藤轻笑道。
石川沉默了半晌，径直走了过去，半蹲在地上带上手套，缓缓得拉开了背包拉链。
碎裂的石膏堆叠在一起，数不清有多少碎片，只能依稀看出原来的塑型。正是亮介提到过的那些雕塑，通通被打碎了，里面不过是最普通的白色石膏，再也没有其它。
“他都知道了。”石川咬着牙冷冷得说。
“他是想告诉你，你找不到任何证据。”安藤毒舌得补充道，“真是个颇为大胆的坏孩子啊。”
石川在背包里用力得翻搅起来，石膏碎片发出凌乱的轻响，很快，他的手一停，从背包最里面翻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条。
缓缓得将纸条展开，里面是打印出来的一排整齐的黑色字体。
——你会想要毁坏你所深爱的东西吗，石川先生？——
石川捏着那张纸条沉默了良久，接着他提着背包站了起来，将纸条撕碎了任其在掌中随风飘散，环顾四周，他将那背包重新合上扔去了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僻静角落，随后双手插在裤兜里，重新走出了那扇铁门。
“不带回去做做验证什么的？”安藤疑惑得问道。
“你不是说了吗，他不会留下证据的。”石川阴鸷的双眸变得更加漆黑，他的内心在极度得愤怒后陷入了平静，“这已经成了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了。”他说道。
“他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，会是北山告诉他的吗？告诉凶手自己爱人的信息，就不怕你也遭受不测吗？或者说，不愿意指认凶手的北山，已经成了家元的同谋？”安藤冷幽幽得接话道。
“住嘴！”石川语气狠厉得打断了他，左手捏成拳指甲已狠狠陷入了掌心，“什么深爱的人……这个混账……”
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得响起，石川冷着脸接起电话，对面铃木一贯平静的嗓音里夹杂了一丝焦急。
“抱歉，石川……我跟丢了石末亮介，他故意绕圈子甩开了我。”
石川闻言迅速挂了电话得向来路离去，安藤站在原地，摸着下巴思索道：“怎么？难道家元还真的有同谋？”
直到打通亮介的电话已经接近午夜，石川赶到了亮介电话里交代的地方，皱着眉头看着落地窗内坐在亮介对面的那个人。
那人抬头看见石川，十分礼貌得朝他颔首。
石川跨进快要打烊的店里，绕到那两人的桌前，亮介低着头只顾喝水完全没有兴趣抬头看他的模样，而另一个人扬起俊美精致的面孔，冲他温和一笑道：“石川君？第二次见面了呢。”
“你们怎么会在一起？”他皱着眉头冲着亮介说，可是那家伙还在生闷气般冲杯子里吐气泡，就是不打算搭理他。另一人，穿着深蓝色和服文雅消瘦的大庭叶藏略有些不好意思得说：“是我的错，刚才画室的灯坏了，出来买替换品的时候刚好碰到亮介君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，亮介君就帮了我的忙。想说请他喝杯茶感谢一下，一不小心聊到现在这么晚了。”
石川点了点头，直接坐在了亮介身边，栗色头发的年轻人不忿得又朝里坐了坐。他冲叶藏点了点头，道：“高仓呢？最近一直没怎么见到他。”
“太忙了吧，奏他也不会经常回家的。说起来，没想到来的是石川君呢，亮介说有个很烦的前辈总是要查他的岗，我还以为是法医院的人呢。”叶藏莞尔笑道。
石川扭头看了亮介一眼，忽然抓过他的手放到了桌面上说：“不是前辈，我们是恋人。”
那只手在他掌心颤抖了一下，却没有挣开，亮介终于把脑袋抬了起来，明朗的双眸直视着他。
“啊……”叶藏发出了小声的感叹，旋即更不好意思得低下头说，“是我没有想到，硬拖着亮介聊到这么晚……”
“没这回事啦，阿叶。”亮介急忙出声道。石川盯了他一眼，这么快就熟悉的互称姓名了，真是……他可不想跟那个麻烦的高仓奏扯上什么干系。
“时间也不早了，我要先回去了，也不打扰你们了。”大庭叶藏站起身，微微轻笑了下，捎带着一丝促狭。石川注意到他总是喜欢将左手盖在右手上，宽大的和服袖子外只露出了纤长漂亮的指节。
等叶藏离开，他也放开了亮介的手，毕竟还有零零散散在柜台准备收拾的服务员。用手指在桌面的菜单上轻点着，石川又陷入了沉思。
亮介晶亮直率的大眼睛瞪着他，忽然开口道：“你找人跟踪我，混蛋。”
“不要骂人。”石川揉了揉他的头发说，“我是为了你好，况且，你不是也挺聪明的。”
“我是成年人，懂得怎么保护自己！我不需要你将我瞒在鼓里，然后随意控制我的行动！”
石川停下思考，转过头来认真得看着他，那双明亮的眼睛盛满了对他的担忧和愤慨，叹了口气，他低头道歉道：“对不起，以后不会这样了。”
亮介轻咬了下唇，态度一下柔和起来，欲言又止了半天，最终攀住了他的手臂道：“安吾……你是不是……北山一路，他是你的恋人吗？”
石川心神一凛，紧盯着亮介的眼睛半晌，缓缓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背，语气平静得说：“回家再说吧，亮介，我还有其它需要告诉你的事情。”
亮介用力得点了点头，眼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其它东西。
TBC
